中国与印度这两大文明古国,给中亚带来了蚕桑缫丝与棉花种植。走在阿姆河、锡尔河之间的广袤原野上,到处都有碧绿的棉田,而田间地头最常见的树木,则是成排的桑树。唐代,今乌兹别克斯坦地区跟中国的关系是那么密切,而今天的中国人对乌兹别克斯坦,却十分陌生。从桑与棉入手,作者将带我们认识这个神秘国度。
走在乌兹别克斯坦阿姆河北岸广袤的田野中,这里最大片的绿色是棉田与桑树。大片棉田像一块块巨大的棋盘,一列列桑树则如棋盘上的“鸿沟”——楚河汉界。来年开春发芽之前,农人要对桑树进行修剪,被修理的主要对象是枝条的顶端。图中这些被剪掉枝条头部的桑树,被当地人称为“断头桑”,这样做的目的是抑制植物的顶端优势,然后就能把更多营养转移到侧枝上,以生出更多的花蕾。
选编于《中国国家地理》撰文/毛铭
看一眼国徽就知道桑与棉在乌兹别克斯坦有多么重要
乌兹别克斯坦,号称“中亚之中”,是亚洲腹地中的腹地。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这是个极其陌生而神秘的国度。不过,历史上的今乌兹别克斯坦地区,是汉唐人络绎不绝的地方。就像日本被视为“菊与刀”的国家那样,我觉得乌兹别克斯坦可以用“桑与棉”来概括。制丝的蚕桑,纺织的棉花——曾经是那个时代中亚地区的主角,那些精美的丝棉制品随着粟特人的步伐,走南闯北。今天,古丝路不再辉煌,但中亚的蚕桑与棉纺织业,仍发挥着余热。
乌兹别克斯坦是中亚五国中人口第一大国,也是中亚地区丝路文化遗存最为丰富的国家:乌兹别克斯坦国土的大部分位于阿姆河、锡尔河之间,两河分别发源于帕米尔高原、天山山脉,向西北汇入咸海——该流域在汉唐时期称为“河中之地”。两河之间的文明走廊,历经岁月洗礼和战争摧残,还保留着许多引人入胜的古城与恢弘的历史建筑,还有大量传统手工艺也保留了下来。这些文化遗产,与丝绸之路迷人而血腥的历史,深深纠缠在一起。乌兹别克斯坦拥有阿姆河、锡尔河文明走廊的大部分地区,孕育出丝绸之路上的许多重镇,是中亚历史文化遗存最为丰富的国家。
看看这个国家的国徽就能知道这两者是多么重要了:其圆形国徽左右两侧,白色棉桃和金黄麦穗组成的条带,犹如一对展开的翅膀;棉桃中的绿色波纹,则是蚕桑的象征。不过,这两种风物都不是本国的“土特产”——它们都是舶来品。桑树来自出产丝绸的故乡、古丝绸之路东端的中国。而棉花,则来自另一个文明古国印度。亚洲两大文明交相辉映过程中,桑与棉是直接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桑与棉,像两位出色的文明使者,它们不仅仅是两种作物,还深刻影响了当地人千百年来的生活——作为异域文明的舶来品,它们罕见地被视为国家的象征,成为国徽上的“贵客”。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诗经》这样描述原产于中国黄河流域的桑树景观。华夏先祖发明了养蚕缫丝(据传是黄帝的妻子嫘祖所创)。从华夏文明滥觞地(黄土高原南部一带)向西平行移动约公里,就是中亚的阿姆河—锡尔河流域。这里,跟中国的黄土高原、华北平原,有着接近的纬度和温热条件。所以,基本不用适应,桑树很快在中亚生根。
阿姆河、锡尔河是中亚的两河,犹如中东的幼发拉底、底格里斯河,中国的黄河、长江。从源头帕米尔高原,到河流尽头的咸海——锡尔河左岸以南、阿姆河右岸以北,汉文古籍称之为“河中之地”。与其他“两河地区”相比,中亚的两河流域,没有形成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文明。这里是亚欧大陆腹心,却是众多文明的边缘,它扮演的角色不是摇篮,而是走廊、客厅、枢纽、中转站。跟其他两河地区不同,“河中之地”不光有农耕文明,更孕育了赫赫有名的商业族群——粟特。
粟特人,生活在阿姆河、锡尔河地区,操中古波斯语,从我国的东汉时期直至宋代,他们充分利用“河中”的交通优势,往来活跃在丝绸之路上。跟随粟特商队步伐,进入中国长安、洛阳等地的,还有风靡教坊的胡旋舞的艺人、入朝为官的胡人(安禄山、曹令中等)——这些都是著名的“粟特制造”。
对于粟特人聚居的河中之地,北非摩洛哥的旅行家伊本·白图泰曾这样描述:“此地葡荫连架,香料丰美,羔羊肥鲜,乳浆醇浓……”自青铜时代开始,这里陆续种植粟米、小麦、葡萄、水稻、玉米,跟桑棉一样,这些作物也都是丝路上的舶来品。
阿姆河绿洲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聚落,一个个静谧的院落就藏身绿荫之中:在地图上,乌兹别克斯坦大部分国土被沙漠或荒漠所覆盖,到处都是苍黄的色调。现实往往与想象有较大的反差:因为有阿姆河、锡尔河及其支流的滋养,荒漠地带散布着许多河谷绿洲,绿洲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市镇、村落。走在这些市镇或村落的街头,随处可见成片的绿荫和果园。如果有机会走进静谧的院落,院子里一定会拉满了葡萄藤,藤下则摆着一溜长桌——坐在桌前,好客的主人会邀请你在葡萄架下享用美餐。不经意间举头,你可要小心树上的累累果实,熟透的它们随时有可能落下来,砸中你的头部。
驱车行进在阿姆河北岸的公路上一路上目不暇接的水果摊是当地特色的风景线:除了盛产“白金”棉花,乌兹别克斯坦还是中亚重要的水果产地。本刊的中亚采访团一行,驱车在阿姆河北岸的公路上,正赶上了水果成熟收获季,一路上兜售水果的摊点让人目不暇接。乌兹别克斯坦的农家孩子,在暑假的时候,常常会帮家里摘果子,熬制樱桃酱、黄桃酱、杏子酱。图为乌兹别克斯坦乡下售卖黄桃的姑娘。
光热条件充足的乌兹别克斯坦,是中亚最重要的瓜果生产基地:乌兹别克斯坦是中亚最重要的瓜果生产国,瓜果年产量在万吨以上。因为昼夜温差大、光热条件好,这里所出产的水果含糖量大,汁多肉厚。图为夏季城市郊区的水果批发市场。在乌兹别克斯坦,一年四季能看到不同种类的水果:冬天能吃到苹果、香梨、柑橘;春天有草莓、樱桃、桑葚、李子、杏;夏天有葡萄、香瓜、哈密瓜;秋天是许多瓜果熟透的季节,品种之丰富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水果量实在太大,家家户户都会制作各种果酱和“甘姆波特”(类似水果罐头),盛在大玻璃瓶子里,一直可以密封保存,留着冬天食用。图为乌兹别克斯坦某巴扎中的一处水果零售市场。摄影/宋文
乌兹别克斯坦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带上50个馕就可以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穿越悠长的丝路时,不易变质的面食——馕是旅行团和商队最重要的食物。如今,它仍是中亚地区最重要的、不可缺少的面食。馕是乌兹别克人每天必吃的传统主食,这里的人们对馕有特殊的感情。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带上50个馕,就可以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可见,馕不但是乌兹别克人的主食,还是帮助人们在恶劣环境中生存下去的亲密伙伴。乌兹别克斯坦的馕有数十种,其中最负盛名的是撒马尔罕馕。撒马尔罕馕中通常有蜂蜜、葡萄干、核桃等辅料,上面有各种各样的花纹。乌兹别克斯坦的手工馕,由一种特殊的桶状炉子烘烤而成,炉子的材质主要是泥土和羊毛,有助于保留馕的原始香味。
蚕桑是中国带给中亚的礼物,粟特锦是丝路文化的重要见证
考古发现证明,蚕桑之业至少在公元4世纪十六国时期就传入了中亚。中国新疆和田丹丹乌里克遗址出土的传丝公主木板上(据考证该木板为十六国时期)有生动的描绘,说蚕种被藏在远嫁的公主王冠里,经过长途跋涉,进入西域,然后传入中亚。撒马尔罕古城遗址历史博物馆中,一幅彩色壁画中,唐高宗的使臣参加了粟特王的盛会,携带着蚕茧、生丝和白绢作为贺礼。可以说,蚕桑文明是古代中国给中亚绿洲最重要的礼物。
智慧的中亚粟特人,不仅将中国丝织技艺带回故里,还出了许多有才华的工匠,反过来影响了丝绸故乡的技艺。比如早在中国隋代(—年),粟特人何稠就曾入朝为官,官职是专门管理丝织业的“织锦官”,他发明并织造出的产品,被称为粟特锦。带有骏马、狮子、野猪、孔雀、梅花鹿等纹饰的连珠圈,是粟特锦的标志性图案。一件粟特锦制成的长袍曾见于唐代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中,当时谒见唐太宗的吐蕃宰相噶尔东赞穿着这样的华服。到了公元年,来撒马尔罕拜谒的波斯使臣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着装。大约在唐玄宗时期,有不少粟特锦从中国传至日本,实物今藏于日本奈良东大寺正仓院。
德国学者亨宁在蒙古入侵前夜花剌子模的法律文书中,曾找到过关于粟特锦“赞丹尼奇”的文字记载:(有人)在布哈拉买赞丹尼奇数匹,每匹当为十六肘(长度)……赞丹尼奇又分为布哈拉和花剌子模两个品种。“赞丹尼奇”,是粟特锦中特别著名的一种。在纳尔沙希写于10世纪的《布哈拉史》中,言及布哈拉附近的Zandana村,写道:“赞丹尼奇(Zandaniji)是一种地方特产……许多这种布料是在布哈拉的其他村落织造的,但是也叫做赞丹尼奇,因为它最先出现于这个村。”中国宋代文献《册府元龟》也记载:“(唐)开元五年(年)三月……康国遣使献毛锦、青黛。”康国,即今撒马尔罕地区。
“赞丹尼奇锦”在萨曼王朝(—年,波斯人在中亚建立的政权)时期出产达到鼎盛,传到拜占庭帝国都城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时,风靡全城。到了奥斯曼土耳其时期,“华丽苏丹”苏莱曼一世从年起从撒马尔罕大量进口金丝银线绣锦袍,郁金香纹样的长袍特别流行,至今在伊斯坦布尔的老王宫可看到大量藏品。
欧陆各国人也对这种锦心醉神迷。年,在俄罗斯友人休金的客厅,法国野兽派画家马蒂斯被眼前中亚的织锦所深深震撼。此后终其一生,马蒂斯都在用画笔向西方推广中亚织锦。他写道:“(中亚)每到晾晒丝绸的季节,漫山遍野飘扬的丝绒、缎子、塔夫绸,好似一场盛开的焰火,喷射出灵感和遐思。”无论是年的英国外交官雪利,还是年沙俄画家笔下描摹的贵族们,都穿着这种锦袍。
年后,乌兹别克织锦技艺被视为“沙俄帝国封建残余”,一度被苏联禁止织造。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一产业才有所复苏。苏联解体后,乌兹别克斯坦重工业整体衰落。此时,织锦等丝路遗留的传统产业,成为乌国出口创汇的支柱性行业。如果有机会走进撒马尔罕、布哈拉城郊的村落,我们随时可以听见家家户户的机杼之声。最大规模的丝绸工厂在费尔干纳盆地重镇马尔吉兰。古代各国贵族迷恋的丝绸,是如何生产出来的?从蒸茧、抽丝到织出khanatlas面料——在yodgorlik丝绸厂的作坊,可以看到全部流程。乌兹别克斯坦能够成为第三大丝绸生产国(前两位是中国、印度),马尔吉兰的丝绸业举足轻重。
乌兹别克斯坦是全球第三大丝绸生产国,传统的金针刺绣是该国女性专属的行业:棉花洁白柔软,丝绸轻盈华丽。除了棉花,蚕桑业也是乌兹别克斯坦重要的产业,其丝绸产品产量紧随中国、印度之后,列世界第三位。早在古丝绸之路繁盛的中国隋唐时期,产自中亚的“粟特锦”就已经风靡欧亚大陆了。丝路留下的传统产业,如今依旧在这个国家的社会经济中占有一席之地。上图中,在传统的手工作坊中,富有经验的艺人正在用传统的方式为丝绸染色。“suzani”是乌兹别克斯坦的传统金丝针绣,通常是女性从事的行业。年灭亡之前,布哈拉汗国(年至年间,中亚河中地区由乌兹别克族人建立的政权)的贵族们,醉心于奢华珍贵的绣品,如华丽服饰、帷幔与配饰,尤其是铺在马背上的毯子。在冬季,女孩子们经常繁忙地干着绣活,她们用链绣和扣眼绣等针法熟练地在丝绸或棉布上绣出各种花草或几何图案。摄影/刘辉
在德国柏林亚洲艺术馆、英国维多利亚博物馆、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都有专门兜售乌兹别克斯坦锦袍的专柜。奥运会等重大赛事中,乌兹别克斯坦的拳击手、摔跤手和举重手们登台领奖时,如果仔细留意,你会发现:他们身上的领奖服不是“阿迪达斯”,不是“耐克”,也不是“李宁”,而是用“粟特锦”做的绣金袍。
在古城撒马尔罕至今还能看到8世纪从中国传入的桑皮纸技艺
撒马尔罕是古丝绸之路上的最重要交通枢纽之一,作为丝路重镇的它,坐落在中国、印度、波斯三大文明交汇的十字路口位置。美国汉学家薛爱华曾撰《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专写唐代舶来的珍禽异果;诗人弗雷克写的《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则让无数旅行家向往这里。图中的恢弘建筑是现在撒马尔罕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是帖木儿汗以其妻子贝贝哈嫩名字命名的清真寺。年,帖木儿汗修建起的贝贝哈嫩清真寺,恢宏程度可与西班牙阿尔罕布拉宫、印度泰姬陵等伟大的建筑齐名。许多西方作家喜欢说,贝贝哈嫩来自中国——确切地说,她出生于察合台汗国,出生地在今中国新疆。贝贝是阿拉伯语中的“女子”,哈嫩是乌兹别克语中的“妻子”(源自“可敦”,突厥语王后)。所以,贝贝哈嫩本是一个泛称,后来特指这位尊贵的王后,这样一来,其真实名字则早已不为人知。为了修建这座建筑,帖木儿召集了伊斯法罕的建筑师、大马士革的烧砖人、设拉子的瓷釉匠、德里的木雕工。年的一次地震中,这座华丽的建筑部分倒塌,20世纪70年代开始了一次重修,直到今天仍在进行中。摄影/刘辉
“本不当知的欲望/驱使着我们/走上通往撒马尔罕的金光大道。”英国诗人弗莱克于年写的诗,唤起了人们对撒马尔罕的无限向往。这个中亚最古老的聚居之城,在亚历山大帝国时期,就已经有高耸的城墙了。中国的盛唐时期,撒马尔罕是丝绸之路的枢纽,也是深刻影响唐朝政治、文化的粟特人——安禄山与“胡旋女”故里。
优越的地理位置,给撒马尔罕带来了贸易和手工业。年,沙俄摄影师普罗库丁沿着中亚大铁路旅行,拍摄了一批世界上较早的彩色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一位坐在自家木门小铺里的撒马尔罕商人,身后堆满了丝绸和毛毯,眼前则是流水般的丝路骆驼队。直到今天,撒马尔罕依旧是联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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