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席

我老家川东北地区，管参加红白喜事吃主家那一顿，叫坐席或者叫吃酒，吃席反而很少听说，当然也因此摆脱了近些年吃席一词被网络的异化。

川东北而非渝东北，纯粹是某种执念。就跟网络流传的判断是否真江苏人，就看他的自称，对于散装大省而言，扬州人、徐州人...都可以，绝不自称江苏人。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重庆人，跟他们不熟，更谈不上亲。

于国人而言，无论什么大事，不外乎吃一顿就解决。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干饭的干。添丁进口吃一顿、嫁娶吃一顿、跨鹤了也吃一顿了事。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寒暄慰问之际、推杯换盏之间，可乐的多、可记的也不少。

毕竟好久没当键盘侠了，我先起个头，转录一两个有意思的，后头再看，能否搞个续。

民以食为天，吃饱了不饿，这个把月，某些地方的人们是真正感受到了的。这词是出自司马迁的《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说到这里，必须掉一下书袋，有点意思。

这个话是郦生说的，原文见下：

郦生食其者，陈留高阳人也。好读书，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於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洛。楚人闻淮阴侯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多的就不抄了，免得水的大家看不下去了。大体就是这个叫郦食其的狂人，去投奔刘邦。老刘在洗脚、正在享受异性足疗，狂人就巴拉巴拉一通，刘老流氓赶紧擦脚、下床，直接搞了个成熟人才招聘，最后郦食其发挥了作用，但没享受到胜利果实，老刘就给他儿子封了个侯。

刘老流氓还洗了一回脚，也是司马迁筒子记录的（我经常疑惑，迁哥他是不是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太监了的呢？）以下摘自《史记卷九十一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秦时为布衣。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及壮，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人有闻者，共俳笑之。布已论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

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收兵至成皋。四年七月，立布为淮南王，与击项籍。...

看看，老刘又是在洗脚见客。英布接受刘邦条件叛楚归汉，却被老刘洗脚接见，英布气得当场就想自尽。这回老刘没有停止洗脚，只是给英布准备的房间，帐幔、用器、饮食、侍从官员等待遇跟自己一样豪华，成功收买了一员名将。英布后来被刘邦封为淮南王，最后还是因叛乱被杀。

老刘识人果然不得了，洗脚停不停，能看出最终是不是自己人。

吃席说到洗脚，不雅。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饱了不得饿，才会讲礼。

现在参加婚礼，过程繁多。婚庆公司仿佛为了证明主家的钱花的不冤，会搞出一整套流程，冗长而无味，而近些年，愈发的迭代升级，增加了许多互动元素，走红毯、打礼花、撒红包、抛绣球、邀请嘉宾同框等等，就不让人吃席。

另一边，仿佛故意搞破坏一般，饭店忙于应付黄道吉日一同开的几个婚礼、上百座席面，往往会提前摆盘，毫不在乎主家一再热菜热上的要求，上齐了事。

唯一能阻止筒子们开席的，是不发筷子。哪个大师想出来的？他不当管理学大师，我是不答应的。

我小时候，很怕去乡下吃席，主要是怕要遭按饭。在院坝里头摆上十桌、八桌，就有主家的女眷，大婶、嫂子、姐姐们，专门拿了饭勺，在桌边巡游，看谁饭碗好像空了，就给来上满满一勺，我们老家俗称帽儿头儿，一个饭碗几乎像盛了两碗饭一样，所以谓之“按”饭，仿佛如今超载的重卡，装十吨的车要装三十吨一样。

那个阶段，应该是刚刚能放开吃饭，按饭就成了一个表达主家好客大方的一个范式，躲饭与按饭，成为吃席的必备节目。我很担心遭按上一碗，不吃完是不能想象的，哪能浪费粮食呢。不知道从哪年起，这个节目的表演双方都觉得索然无味了，饭勺也没人故意拿起来逐桌逡巡了，就扔在甑子旁边，爱吃不吃。

吃席而又不能饱的时候，就是穷讲礼了，尴尬而不失礼貌，死要面子活受罪。

据说周庄，就是那个“中国第一水乡”的苏州周庄。那个一年卖出的肘子要围绕地球...啊串词了，人家没用这词。

周庄肘子也叫万三肘子，起源于明代江南首富沈万三家，是用来招待贵宾的必备菜肴，肘子和猪蹄，是周庄最有特色的小吃。

当然，旅游景点必须要配故事，这也文旅发展必须的功课，这个猪蹄的故事，据说来源与朱元璋。

老朱为了吃大户，设了个局，宴请沈万三，等宴会正兴的时候，朱元璋指着桌子上的“猪蹄”问老沈，这是啥菜？沈万三急中生智，回答到：“这是，万三蹄”，好悬没有犯了皇上的忌。不过，江南首富最终没逃过败家被割韭菜的命运。

万三肘子用大号砂锅，经过一天一夜的煨煮，以文火为主。煨煮熟烂要适度，煨煮好后皮色酱红，整只肘膀可保持原状。吃的时候是用肘膀中的一根细骨代刀。

万三肘子，是周庄人逢年过节、婚庆喜宴的主菜。我很多年前看过一个小说还是纪实文学，结果现在去互联网考古，完全找不到来头了。记忆很深刻的是讲当时周庄人办席，没有真的猪脚，要用木头做一个，还同样要浇汁上色，端上桌。

今天，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人家都是富得不要不要的地区。江浙沪、苏锡常，啧啧，木头猪脚，侬在搞笑伐？

山东人实在，富得相当低调，人家也不怕那些吃席的心酸往事。

他们是做木头鱼。

木头鱼，是旧时乳山西北部农村酒席上不可或缺的一道菜。尽管靠海不远，想吃鱼却困难。但家里待客酒桌上没鱼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当地人就发明了木头鱼。

用木头刻制一条鱼，像真鱼一样放在盘子里，上面盖上炒鸡蛋、葱花等各种材料和佐料，有的还要用面包着，在油锅里炸一炸，端到桌上看不出是真鱼假鱼。

据说，木头鱼是用结实的梨木或枣木刻成的。因为不易腐烂，不易碎裂，结实耐用。还分为实心的和空心的两种，空心木头鱼，会用萝卜、土豆、猪肉等材料烹调成菜，放在木头鱼的“肚子”里。

木头鱼一动筷子吃就露馅儿了，所以据说当地劝酒成风，好面子的主家就使劲劝酒，劝醉了，吃不出真鱼假鱼了。

贾平凹在《秦腔》里写过，主人公夏仁智家里来了客人，吃饭时就摆上木头鱼。贾平凹家乡在陕西丹凤，不知道是文艺创作还是家乡风俗。

忘了说一句，乳山就是威海的一个县级市，全国经济百强县。在胶东半岛不算不突出，但物价低，空气好，“山东省长寿之乡”，是适宜养老的慢城市，银滩旅游度假区海岸绵长，海水清澈，沙质细软。许多外地人在旅游旺季租房子住，早市的小海鲜很便宜。

我其实没去过，只到过威海和烟台。不妨碍对木头鱼传说的吃席。